《那直渊》 第十章 互诉衷肠 免费试读
他往周围看了看，看见在场的还有好几个卫兵，便欲言又止。
黄州奇马上示意卫兵们全都撤去，拉着三少爷到内厅的一个小偏间，说：“兄弟，你说吧。依着你的性子，一来就没有和我叙旧的意思，我就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重大的事项。哥哥这你放心，只能能帮得上的，你尽管开口。眼下耳目众多，但现在你可以畅所欲言，我将卫兵都撤下去了，周县长又不在，李汉雄他们也出去巡逻了，你就直说吧。”
三少爷历来相信自己的这位族兄，虽然他加入的是国民党的军队，但他这几天听到不少关于黄州奇的故事，部下都说他是个好长官，为人正直、勇敢，讲义气，无论年长的还是年少的士兵都得到过他的帮助。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不像周鹄、李汉雄他们，动不动就责罚和威胁自己的部下，奖罚也分明，能体恤士兵们的疾苦，很受大家的拥戴。对待老百姓，尤其是涓寨还是生养他的地方，他更是尊敬有加，勒令部下要安分守己，尽量少给老乡添麻烦。
三少爷觉得他是个倾向革命的军官，是可以争取过来的对象，自己去蛮韶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把家人和族人托付给他来照顾，再合适不过。于是三少爷将自己即将出发去蛮韶以及其中的顾虑全部告诉了黄州奇，当然对于具体的行动计划他仍然遵照黄孝灵的指示，只字未提。只请求黄州奇在此期间务必照看好自己的家人和族人，以免发生什么意外，给镇子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黄州奇听完后，背着手来回踱步，沉吟半天，最终点头答应了黄杰龙的请求。
他说：“杰龙，我不管你去蛮韶做什么，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和苦衷。作哥哥的只希望你能平安回来，毕竟那边的形势我不清楚，听说共产党有一些游击武装在那边，我们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土司是什么呀，说白了就是封建时代的大地主。
我可听人说了，共产党在解放区对待地主的方式是很可怕的，万一你到了那边身份暴露，岂不是有生命危险？再说，蛮韶的王家土司，王启天他们，和我们祖辈、父辈都曾经有过过节，眼下听说他们也盘踞着一支兵力，正等待时机，看国共谁最终拿下这场战争就倒戈向谁呢。所以现下蛮韶的情况很微妙，也很复杂，你自己要多小心保重。”
黄杰龙道：“奇哥你放心吧，我也就是去一趟，有个朋友委托我办点事情，不会去太久。我就是放心不下家里人，这才托你多帮照看一下，我回来找你喝酒，咱两兄弟再好好叙旧。”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分别的时候，黄州奇紧紧地拥抱了一下黄杰龙。有那么一些时候，他希望自己没有做出那个外出当兵的选择，而是和自己的这个弟弟一起成长，一起经历那些本应该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共同承担的责任。他有时希望这场战争能尽快结束，自己重新过上平静的日子。
黄杰龙似乎感应到了黄州奇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奇哥，放心吧，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随后扭头离开了，留下黄州奇不舍的身影渐渐湮没在夜色之中。
与黄州奇告别后，黄杰龙没有直接返回家中，而是径直走向了黄登家。
他敲了敲门，黄登开门见是他，兴奋地叫了声三哥。黄杰龙看见几个国民党的士兵正在黄登的家中吃饭，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黄登说，有什么事情不能到屋里说啊，我还吃着饭呢。
三少爷一把把他拉了出去，同时面带微笑对着正在吃饭的士兵们说：“几位长官你们吃好喝好啊，饭不够就再添，酒不够就再舀。招呼不周，招呼不周。我和阿登再去拿些上好的腌制腊肉给你们当下酒菜，一会儿就回来。”几个士兵一听说还有腊肉，连连叫好，催促黄登赶紧去拿。
黄登被莫名其妙地拉出门外后，一脸的不高兴，刚要开始抱怨，三少爷把食指放到他嘴唇边，示意他闭嘴噤声，扯着他远离了屋子，方才问他：“阿登，我过两天要去蛮韶一趟，你跟不跟我去？”
黄登说：“去做什么？”
三少爷说：“做什么你就别问了，路上我再跟你说，保不齐还有架打。”
黄登一听说有架打，少年心性就上来了，说：“有架打好，有架打好，我这都多久没和人干架了，拳脚都快生锈了！这几天还和这几个兵仔们过了一下招，毕竟他们是当兵的，身体真是好，但还是不如真正干架过瘾。”
三少爷说：“好，那我就算你一个了，你这两天收拾一下，我们后天连夜出发，还有，你要记住不能跟你爸妈，也不能跟任何人，尤其是你们家的那几个兵仔说你要和我一起去蛮韶，你就说出去耍几天，去哪里不必告知他们，听明白了吗？”
黄登心想，我以为还有什么苛刻的条件限制，不就是不告诉任何人吗，这还不简单，他爽快地答应了三少爷的要求。
三少爷接着说：“我还需要两个好手，你们这批年轻人中有没有身手不错的？”
黄登想了想说：“镇尾的外姓人，李家的李四、李五兄弟不错，他俩的祖上给咱们祖上的土司老爷当过狼兵！一直到他们这一代功夫就没落下过。”
关于狼兵，三少爷是知道的，不仅仅是因为从小在老大祥那里听到的故事和传说，更因为关于土司的狼兵制度，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东西。据有关资料记载，狼兵,又称土兵和目兵,“以其出自土司,故曰土兵,以其有头目管之,曰目兵,以多狼人,亦称狼兵。”狼兵以其拥有严明的军事纪律和极强的战斗力而著称，明代文献中多有“粤右狼兵鸷悍，天下称最”的说法。
黄登所提到的李家兄弟，既然是狼兵的后裔，历史和家训使然，由他们跟随自己和黄登前往蛮韶，无疑对于执行这项秘密任务又多了一层保险。毕竟就像黄州奇提醒自己的那样，蛮韶的形势还不明朗，同行的人中如果多两个好手好过多两个累赘。
三少爷于是吩咐黄登明天及时到镇尾李家去联络兄弟二人，并且带上相当部分的现钱和好酒好肉，交给李家主事的。毕竟是找人帮忙，尽管都是涓寨的人，而且黄家的威望摆在那里，礼数方面是不能少的。黄登一一听清了交代之后，又到镇上老张家拿了点上好的腊肉，便返回家中了。
三少爷忙活完这些事情，回到家中已是月上中天。老大祥、阿秀等人早已入睡，国民党的士兵除了照常有一个在大门外站岗外，其余人都已经鼾声如雷了。
三少爷进门的时候点头和卫兵打了下招呼，随手还递了一支纸烟给他，道了声：“辛苦了，兄弟。”
卫兵笑着接过了烟，也没问三少爷为什么这个点才回来。他是士兵中较为年轻的一个，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平日里也比较腼腆，老兵们总拿他来开玩笑，可能是资历尚浅的缘故，他也总是被安排站前半夜的岗。有时老兵们睡得熟了，任他怎么叫也叫不醒，他也就一站就是天亮。三少爷有时也调侃他做人太老实，容易吃亏，他也只是笑笑就过去了。
今晚又碰见他站岗，三少爷突然心想，要是每一个士兵都像他那么淳朴，那国民党的军队也许还不至于像今天那样溃败和遭人憎恨。我倒是希望这小子不要在打仗的时候死掉，毕竟他还算个好人，哼，不过这年头，老天爷究竟是保佑好人还是保佑坏人，还很难说啊，世事难料。
与士兵打过招呼后，他走向卧室，远远地看见卧室里煤油灯还亮着，他知道妻子还没睡，一定是又在等他回来。三少爷突然觉得这段时间一来一直愧对了玥梦，她只是一个不知晓自己任何计划的人，但却是自己最亲和最爱的人了。唉，谁叫我自己选择了这个工作，接受了这样的任务呢？他暗暗叹息和自责，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门前。
卧室内妻子也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却迟迟不见他进来。玥梦蹑手蹑脚，怕吵醒两个早已入睡的孩子，她走到门前，把门拉开，低声嗔怪道：“怎么到了门口还不进来，非得我来开门。”
三少爷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一把将玥梦紧紧地搂住，吓得玥梦差点叫出来，她挣扎了一下想从三少爷的手臂中摆脱出来，但三少爷还是死死地将他抱住，生怕她走开似的。
玥梦于是放弃了挣扎，任他抱住，怜惜地问道：“阿龙，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了？”
三少爷回答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玥梦听到这句，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是啊，这段时间丈夫对自己不冷不热，问他什么都不说，她有时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丈夫是不是又在外面胡作非为了，是不是又去找他俩早些年没结婚的时候，他认识的那个小情人赵莲碧了？每每想到这她可是又气又恼。
一方面她责怪自己不应该这么胡思乱想，丈夫虽然是涓寨这有名的俊美男子，年轻的时候也确实浪漫疯狂过一段时间，但自从与她相识、结合，丈夫始终对她关爱有加，对他们的爱情和婚姻更是忠诚不渝，自己不应该做这样的怀疑。但另一方面，丈夫这段时间以来的举止又的确诡异，有好几次还是早出晚归，听说在开族内大会又惹恼和得罪了不少人，唉，这些都是促使她胡乱猜想的素材和依据。
然而丈夫现在这一抱和这句“苦了你了”让她的心顿时融化了，她想女人就是那么好哄，自己也一样，此前的误会和矛盾，猜忌和不安通通都烟消云散了。
三少爷松开了她，把房门轻轻掩上，又走进看了会姣茉和墨涛，确认他们没有被自己的举动吵醒之后，把玥梦拉到一边，同时吹灭了煤油灯。低声说：“梦，我现在要跟你说的这些话，本来是不该说的。但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和最爱的人，我想我必须跟你完全坦白，以免你整天为我担心。”
玥梦刚刚释然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丈夫要跟自己说的肯定是天大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见过丈夫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将煤油灯吹熄想必也是为了躲过耳目，难道丈夫早就看出来家中国民党士兵对他的监视？玥梦的脑海中瞬间闪现出无数个疑问，她的疑问接着在三少爷的话中一一得到了证实。黄杰龙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妻子坦白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事情，有自己的考虑。
虽然黄孝灵告知他，出于组织纪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行动的任何信息。黄杰龙没有对黄州奇说，没有对黄登说，算是遵守了这项纪律。但他深知此行的风险，即使有黄登、李家兄弟的护航，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有去无回了。
他黄杰龙绝不怕死，但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日后留给世人评说落下什么与事实不符的把柄，那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名誉毁于一世，涓寨的黄家土司也将蒙受巨大的羞辱，于是他选择将所有的事情告知妻子，同时要求妻子务必为自己保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