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病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的美国。

我是在三年前把儿子接到在美国的。

自从和丈夫离异之后，早早来到美国的我就一个人在这边打拼，从开始给别人做家政服务，到自己创办家政公司，已经过了六年的时光。这边的家政公司的运营机制要比中国的完善和先进得多，刚开始做小工的时候，我们要学习所有的清洁剂的种类，里面含有的化学物质，以及不同清洁剂所对应的使用对象，好比哪些清洁剂的气味对宝宝是有害的，所以在使用时尽量避免接触到婴儿。还要学会处理一些紧急情况，例如遇到入室抢劫应该怎么办。

开始的四年时间，我都是给别人打工，好不容易用自己攒下来的钱开了一家小家政公司，由于门面开在大的社区，而两个街区以外还有一家敬老院，所以市场前景很好，公司业绩飞速提高，我也挣了不少钱。原本打算把在故国的儿子接来，我却意外收到了他打来的电话，电话的那头儿子的声音有气无力，而且多了一份沮丧。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就像棉花一样虚弱。

“你到底怎么了？”

“妈，我不想学习了，我想放弃，觉得一切都没意思。”

这样的对话让我手足无措，因为儿子考大学的成绩非常理想，而且那所学校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师范大学，我无法理解儿子产生这样想法的原因，说出觉得一切都没意思的话不正是抑郁症的前兆么？我想他还年轻，如果在美国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然后考一个更好的学校，对他来说不成问题。

可能是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尽到母亲责任的原因，只是一味地给他寄生活费，所以觉得他不缺钱花就没问题了。可事实并非如此，我跑回国给儿子办退学手续的时候看到的是他毫无生气的眼神，垂下的双臂，还有背着书包像棵死树一样的体态。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完全不是我所认识的浩浩。

走在离校的路上，我帮他拎其中的一个行李箱，他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提着两个装被子的大编织袋。我来拉行李箱还有另外的原因，第一，看到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怀疑他能不能拉动行李；第二，我觉得亏欠了他许多，而第二个原因更多一些。毕竟是年轻人，而且还是男孩子，就算提着两个大编织袋，还是比我走得快，也没有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只是我看到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了校门没多远，我差点把心脏都吐出了出来。一辆开得飞快的轿车不知从哪里拐了出来，横行霸道地差点撞住浩浩。他只顾低头走路，就算过人行横道也不看看左右的车辆。

那辆桑塔纳出现得太突然，让浩浩不知所措，傻傻地定在了马路中间，幸好司机反应迅速，很快地转动方向盘。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双腿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后来我更加后悔，这样的举动加深了浩浩的自卑感，觉得是他自己让我受到了惊吓，而他的状态让我伤心之余更无能为力帮他一把，所以直到我们坐上飞往旧金山的飞机，他除了句“对不起”以外，什么都不说。

我一路上都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决定等他好点了再问，也许别人觉得浩浩只不过是出现了这个年龄阶段年轻人普遍存在的迷茫和落寞，有的是因为感情失意，有的因为学业不精，有的因为前途渺茫。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我在美国这六年看到了更加好的教育和就业环境，就算浩浩以后没什么工作可干，我的公司以后也是我儿子的，没那么多的担忧。所以，我有信心让他好起来，作为母亲就应该有这样的责任和信心。

然而，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浩浩后来也觉得应该鼓起勇气，打起精神好好看书了，可当他翻开课本看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焦躁不安，把书本“啪”地合上，甚至有时把课本扔在地上，泄愤一样地跺两脚，最严重的一次他把书桌都掀翻了，我真的无能为力，看到这一切，我半夜躲在被窝里哭泣。

我提出带他去医院，他把卧室的门锁起来，一个人躲在里面。这还不算，更加奇怪的是每次洗澡，他都穿着外套进去，我告诉他在家可以穿着睡衣，不必那么拘谨。

这里位于美国的东海岸，到了冬天还是很冷的，但相应的暖气供应也充足。我让他穿睡衣他就发火，即使热得出汗他也穿着厚衣服。洗完澡之后，他又会穿着厚衣服出来。我想，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地尽到母亲的责任，就让他随心所欲一点吧。有时想想儿子小时候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还偶尔撒个娇的样子，顿时觉得心暖暖的。

有一天，我的公司出了些事情，派出去的一对家政人员走错了路，以至于没能及时到达客户家，那家人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投诉我们迟到了，我立刻赶往公司处理这棘手的事件。出门前，我看了一眼浩浩，他安静地吃着早饭，于是我穿好外套，把围巾围上就出门了。

到了公司的时候，我有点心神不宁，见到对方的律师以后我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我真的不明白，一次工作失误有必要把律师也叫来么？这群有钱人就是这样。如果说我恨谁的话，我恨这个难缠的律师，她的难缠程度到了令人怀疑她在难产。足足五个小时，最终才明白，她是为了给主人捞取赔偿金，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开了三百美元的支票给她。之后，我迅速开车赶回家中，路上我尽量不出交通事故，因为那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已经到达了极限，我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推开家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看了一眼玄关，浩浩的鞋还在，说明他没有出去。冬日的阳光在这个时间已经要走进它迟暮的尾声，可也刚好洒进屋子里，屋子里安静得怪异，我看到自己的卧室门开着，床上干干净净，是我白天临走时的模样。我顾不上换拖鞋，赶快走进屋子，一扭头就看到儿子的卧室门关着。我深吸一口气，试着敲了敲儿子的房门。

“先生，我能进去么？”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可是连我自己听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没人回应我。

“浩浩，是妈妈，我能进去么？”

还是没人回答，于是我拧动把手。糟了！门从里面锁上了。我的血压陡然升高，不祥的预感再次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到处翻找备用钥匙，可发现自己早就忘记把它放到哪了。

报警！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只记得自己拨打911的时候试了三次才拨通的情景。虽然培训了多少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刑警什么样。当他们打开卧室的一瞬间，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我永生难忘，可以说到处都是血——他割腕自杀了。这就是警察们最后得出的结论，用厨房里的水果刀。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睡了一整天，医生讲我在昏迷过程中醒来过两次，并发出控制不住的吼叫，打了镇定剂才又睡着。我觉得自己睡了一个世纪。

没多久，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出头，身后的年轻警察是个瘦高个，鹰钩鼻，他拿着个小本子。年纪大点的警察见了我先和我寒暄了两句，只是问我好点没。我不想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点点头。

他开始发问：

“白女士，您的儿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中国读书？”

“三年前。在中国一个不错的大学。”我之后报出了学校的名字。

“据调查，您和您的前夫六年前就离异了，那么您的孩子由谁监护？”

“他一直跟着我妈，也就是孩子的外祖母，不过他考上大学那年，我妈就去世了，他在大学住校，偶尔会回到我妈的留下的房子。我这边工作忙，只是定期给孩子生活费，一般都很充足，他在国内花销不成问题。”

“您和前夫离异的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我有权利不回答您的问题，这是我的私事。”我觉得这个警察管得太多了。“

“太太，我希望您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想知道您的丈夫是否有暴力倾向。”

我很纳闷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们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跟浩浩有关？

“不，我和他离异的原因很简单，他那个人性格太懦弱，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人，而我天生要强，为此我经常数落他没本事。这也怪我，一个男人怎么能经得起老婆经常这么说，男人的面子比金子还珍贵，最后我和他离婚了。”我对警方撒了谎。

“那有没有可能把愤怒撒在——”

“不，不可能，他那人见到杀鸡都心软，怎么可能因为这个——警察先生，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我有点糊涂，可与此同时，我开始害怕起来，觉得快要听到事情的真相了。

“这样吧，”他对身后的瘦高警察摆摆手，“我们对您儿子的尸体进行的检验，可是刚脱下他的衣服就发现他的右胳膊上有一处长长的刀疤，这个刀疤并没有伤及血管，不构成致命伤，但是一看就是利器所伤。伤口经过缝合手术已经痊愈，看样子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了。”

我听了这些话后震惊地张着嘴，喉头的咯咯声响个不停。

瘦高个把照片交给我，好像我能辨认出那道伤口是被哪个医生缝的一样，看着看着我立刻闭上了双眼，不忍直视。

“您确定不是您丈夫的行为？”

“不，不可能，我丈夫和我离婚之后就出国读博士了，他再婚了。”

毕竟已经确定是自杀事件，警方就没再追究，他们和我都能确定浩浩左臂上的疤痕是在学校时留下的。兴许就是这个原因，浩浩发生了性格上的大逆转，可这个原因仍旧是个谜。于是，我把公司的事务交给了手下。我要找到那个让我儿子受伤的人，并将他碎尸万段，是他夺走了我儿子的性命。

我恨他！

小说《白雪病》 第十八章 三年前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