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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宋漓
夜色已深，银色宾利在高速公路上疾驰，孟皓将音响开到最大，仍无法盖住自己心头的烦躁。
连孟皓自己都没办法相信，他现在脑子里装的居然全都是季柠那个女人。一个依傍老头子走到现在的女人，原没有任何资格入他的眼，可她偏偏现在住在他楼下，大多数时候一低头就可以看到那飘逸的长发被阳光照的盈盈发亮。
夫妻？呵。想到这个名字，孟皓只觉着可笑，若非老头子临死还要从中作梗，这个位置，哪轮到上她来坐。
减慢了速度，孟皓从高架上开下来，不知不觉就停到了宋漓家楼下。再熟悉不过的情景，明明不久前自己还是这里的常客，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
手脱力地垂在方向盘上，孟皓突然感觉到身心俱疲，整个人倦怠地往后一仰，打开车顶篷，仰头看向五楼的窗口。
小漓身体不好，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心理这样想着，孟皓心中长叹一口气，揉揉眉心，难得地产生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保持到现在的距离，这种痛苦，不是亲身经历，又怎么能够感同身受呢。
宋漓啊宋漓，只有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才能卸下全部伪装，露出最为软弱放松的一面。在那些年老头子的苛责与严厉中，唯有她始终以温婉善意的笑脸宽慰着她，记忆里的那条洁白的连衣裙成为童年里的唯一一点色彩，充盈了他的全部生活。
“小漓…”
闭上眼睑，孟皓皱紧眉心，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回忆向自己袭来，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拥有过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
“等我好了，一定陪你到处飞，美国，法国，英国还有都是袋鼠的澳大利亚，哪怕是南极呢！”
彼时宋漓靠在他肩头，秀气的脸上仍是多年以来的面无血色，眼神却满是期盼。多年的久病未愈，让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但只是一瞬，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便低落下来，低声道，“只可惜我这身体不中用，只能留在这里看着你忙得脚不沾地。”
视线内，女孩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皮肤雪白剔透，肤质极薄，甚至能看到肌理下青色的毛细血管，让她看上去和天使一般轻盈美丽，不染纤尘。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答应你，会尽快脱离家里的掌控，娶你为妻，然后给你寻找最出色的医生，医治你的病情，一定会实现你周游世界的愿望。”
当时的信誓旦旦，到如今都化为锥心的痛苦，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壮大自己的支脉，他最终还是失败了，以至于从国外回来到现在，他都不敢正面面对宋漓。
他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更怕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出神地回想着，不知不觉竟下起雨来，孟皓心中苦涩，怨恨天公不作美，让他连偷偷在楼下观望的机会都没有，正准备阖上车顶，却在这时看到单元口突然跑出来一个纤瘦的身影。
灯光昏暗，雨丝连连，视线并不清晰，他却一眼就认出，那是宋漓。
心中大为动容，孟皓慌忙一把拽开安全带，下车跑向来人，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然而急切地往前迈了几步，脚步慢慢缓下来，继而停在原地，看着对方走向自己。
头顶被罩上一把天蓝色的伞，孟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深深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宋漓的脸，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愣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好久不见。”
宋漓如是说，嘴角带着清浅的微笑，如往日一般温柔包容，然后垂下眸子，似是自嘲，又带着几分怅然，“我本想着，让你在楼下待一晚上呢。”
孟皓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闻言动了动嘴，半响才发出声音，嗓子哑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我知道你舍不得。”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宋漓最舍不得让他受苦，连淋雨这样的小事都会放心不下。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不久前发生的那件致使生活天翻地覆的事，就这么对望着，谁也不忍心打破这难得的重逢。
毕竟，临出国之前，孟皓还为了不让宋漓担心，做了很多承诺，到如今，一桩桩一件件终究都无法兑现了。
“阿嚏！”
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宋漓被突来的冷风一贯，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孟皓这才猛然想起顾及宋漓的身体，忙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知道身体不好，还穿这么少。”
嘴上抱怨着，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两人相视一笑，相互依偎着，走进了单元楼里。
雨声逐渐扩大，孟皓站在宋漓家中的阳台上，手中端着一杯暖茶，沉默地看着窗外淋漓的雨帘。而宋漓就在身后的半开放厨房里，看着炉灶上熬煮的暖胃粥。
这本是不久前最习以为常的一幕，每每有空闲，他总会赖在宋漓家里，呆上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这个时候，宋漓最常做的，就是熬上一小锅粥，就坐在厨房的木椅上，一边守着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怎么就物是人非了呢。
孟皓长久地站在窗边，直到宋漓前来为他撤去手中已经冷掉的红茶，换上一碗热粥，笑道，“怎么成了家反而越来越呆了。”
甚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多年的知己，在祝贺最亲爱的老友，轻而易举地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孟皓闻言皱起眉，拦在回过身去的宋漓身前，伸出一只手握住那只常年寒冷的手腕，急切地想要解释，还没开口，已被宋漓打算。
“还没恭喜你，新婚快乐。”
被在乎的人说出一句恭喜，是多么令人绝望到想哭的一件事。
孟皓死死盯着宋漓此时淡然的表情，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他意识到，今天宋漓下楼不是表示原谅，而是来和他彻底了断的，紧握的手终于还是松了下来，孟皓颓然靠到背后的玻璃上，沉默半响，突然低声笑起来。
